第72章
薛长瀛不可思议地瞪眼:“有意思?他赖在我们那儿不走了,要是明日上朝王上见不到人,来兴师问罪怎么办?” 谈善好心提建议:“……你给他上半斤牛肉二两酒,摆个桌子,真有人问就说他来做客,自己不愿意走。他是郡王,你说你对郡王仰慕之心如滔滔江河水绵绵不绝,是万万不能防碍郡王找角度看星星的。” “为了让这件事比较真实,最好你跟他在一块儿躺一晚上。你还可以说你们一整晚把酒言欢,相处融洽,增加可信度。” 薛长瀛目瞪口呆。 “可是……” 薛长瀛“可是”半天没找出漏洞,僵硬转头。 徐流深倒也不惊讶,柔声细语地问谈善:“跟本宫一起去?” “不去。” 都自称“本宫”了。 谈善危险雷达一响,某些时刻他第六感总是准的可怕,于是他迅速摇头:“我还没吃东西,你走吧。” 徐流深凝望着他,忽地一笑,抬抬手,叫不远处的宫女过来,口吻里带了纵容意味:“别枝,带他去。” 别枝拂身,顺从道:“是,殿下。” “本宫什么时候饿了你吗?” 徐流深又幽幽凉凉地问。 这人用这种语气讲话让人后脊梁骨发软,谈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,摸了摸再度滚烫的耳朵。他觉得奇怪,有说不上什么地方奇怪,于是中规中矩道:“……没有。” 那宫女带着人消失在元宁殿内,薛长瀛的脑子卡顿得厉害,他满脑子问号了一秒。徐流深已经抬脚往幽刑司的方向走,换了副冷淡模样:“他要见本宫。” “是。” 薛长瀛懊恼道:“此人狡诈。” “总有这一日。” - “我不爱朝堂,唯爱市井。” “萧重离是萧重离,不是渭平王徐崇礼。” 萧重离靠躺在角落,唇畔噙了笑意:“他无意与殿下争什么,只想做个无能王爷,纵情山水,潦草一生。” 纵情山水,潦草一生。 徐流深低头,不带意味打量这张没有被王宫权势地位浸染的脸。 当年徐琮狰下江南,受刺杀,混乱中腹中有子的董妃失踪。皇城王宫远在千里之外,这个可怜的女人被当地一名富商捡到,但她惊吓过度,难产诞子后溘然长逝,没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。 富商无儿无女,将这个遗腹子视如己出,百般疼爱,又怜惜他丧母,为他取名“重离”。直到二十年后大限将至,才将董妃金簪和画像交给这个孩子,让他去找自己的生父。 他大概太自由了,自由到忘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而他是臣。 此人一生不缺衣食,还拥有一件本宫求之不得的东西。 头顶破了个大洞的墙照进来月光。 徐流深漠然了眉眼:“你想要什么?” 萧重离笑了,赞叹道:“和聪明人讲话,总是不费力气。” “我想向殿下求一个人。” 萧重离终于从地上站起来,他头顶戴了一顶银冠,手中拿着折扇,形容秀逸。 “殿下在放花楼带走了一名乐师,他叫阿船。” “两个月前我与他躺在一艘小船上,在湖心飘摇了一炷香。我时常梦到那一刻,觉得他甚有趣,想请殿下割爱。” 牢房木栏在徐流深面部切割出阴影,许是刚了结朝事,他着朝服,绀青色重。衣袍上孔雀根根翎羽分明,黑线描金,贵不可言。玉饰环佩质地细腻,工艺顶尖。 姜朝世子,盛名在外,他做下一任姜王众望所归。萧重离有所耳闻另外十三子下场,他并非没有觊觎王位之心,但清楚搅进这团浑水中自己将面对怎样可怕的敌人。 “哦?” 徐流深像是觉得自己听错,微微偏过了头,问:“你向本宫要他?” 那一刻萧重离甚至觉得他动了杀心。 但他确实对那一刻魂牵梦萦,他在对方身上找到一种相似的东西,难以言说,又难以忘记。 因此他展开折扇,碧水连天的湖,洒金扇面上挥就岸边盛景。 “殿下,权势地位非萧某向往之物,要能与心上人携手一生,才是好极。” 不管如何舒适牢狱终归是牢狱,地下阴湿,遥遥血腥味刺激嗅觉。头顶落进来灰尘与月光,漂浮在半空。 ——他能感受到的微妙相似,徐流深比他更先感受到。 萧重离胸口刺痛,他缓缓低下头,剑气刺穿外衣,流出血痕,森然剑尖抵在他左胸,只差毫厘,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穿刺心脏。 冷风阵阵,萧重离又将视线慢而又慢地移至眼前人身上。 光影错杂,将徐流深侧脸衬出喋血意味,他手腕松松一动,剑尖下移:“三日之内,你能找到他……本宫送你一份大礼。” …… 谈善猛然睁眼,从榻上坐了起来。 阳光刺眼,鸟声叽喳。 他伸手遮住眼睛,心想,好像做了一个梦,但不记得具体梦到什么。 算了,别管了。 “贵人要去做什么?”新来的宫女匍匐在地上,又要给他穿鞋。 谈善赶紧把脚缩回来:“我出去走走。” 他三下五除二穿了鞋,从榻上蹦下来,临走前问:“徐流深回来了吗?” 宫女听见徐流深的名字时顿了一下,忍住内心颤栗:“尚未。”